告 裁 缝

□ 赵春华

上个世纪六、七十年代以至八十年代初，告裁缝师傅做衣裳是一桩很隆重的事情。一般农家女日常戴的肚兜、兜头巾等简单衣饰是自己动手的，缝缝补补是家常便饭，女红也是良家女生存的手段。逢年过节时，卖了头猪什么的，手头有点钱，就要给家人添置点新衣服，这时一般都要告手艺好的裁缝师傅上门做生活。

必须交代一下，这里的告是江南乡下的土话，书面语是请，邀。我父亲是木匠师傅，有人家要做木工活，上门来请我父亲。还有请泥水匠上门做生活，就叫了告泥水作。

请裁缝师傅做生活，短则一、两天，长则十几天。工期长的，开工前由裁缝师傅请两三个人帮忙，把缝纫机抬到东家。工期短的则由东家到附近有缝纫机的人家借用一下。这时，裁缝师傅只带一个包上门，内装竹尺、皮尺、顶针箍、剪刀、划粉、镊子和粗粗细细不等的缝衣针。东家必须管饭，一日三餐，好菜好饭伺候。

我27虚岁，我未婚妻24虚岁，两人谈了两年多恋爱，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确定了结婚的日子，俩口子准备起了婚嫁的衣服。我从大学毕业不久，工资每月43元5角，她是民办教师，收入比我还低，但婚服必须置办的。记得她陪我去离我家3里远的广福镇，在一家衣料店买了做上衣罩衫的灰色的确凉，又买了赭色的棉袄面料，里子什么料的忘了。她买的什么颜色什么料子的布做婚服，记不得了。叫谁做呢？叫她一门子的阿兴伯伯做，她斩钉截铁地做了决定。她告诉我:阿兴伯是乡里有名的裁缝师傅，声誉远播附近三五里的村庄，忙的时候七，八家东家排着队告他做。后来我知道:阿兴伯名声确实大，大到县城里做大干部的也请他。

阿兴伯给我做的的确凉罩衫和赭色棉袄非常熨贴，不大不小，不长不短，正正好好，穿在身上，人也精神多了。对襟中装纽头（扣）也是与衣裳颜色一样的，用料当然也是灰颜色的确凉。中装纽头花样多，有什么葡萄纽，盘香纽等等，我的是盘香纽，纽头与扣不紧不松，不大不小，十分地熨贴，我非常满意，穿着服贴，看着舒服。结婚夜里闹新房时，亲戚朋友叫我唱歌，我五音不全，给乡亲们朗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。因为一身新衣裳，中式的新衣裳，我朗诵得字正腔圆，像煞五四运动中意气风发的青年知识分子，掌声鼓励了我。

这一身中式冬装陪我度过了十多个冬天。而阿兴伯听说一直为四乡八村的乡亲做衣裳，一直做到七十多岁时患了一场大病才歇手。

对了，阿兴伯是巧裁缝，老式衣裳会做，新式衣裳也会做，中山装、列宁装、立领装，都会做。

我见过他做生活的情状，那时作台上放一杯水，煤球炉子热熨斗，烫衣服时喝一口水，卟地一声，将水喷在衣服上用熨斗烫，衣服就平展展了。后来有了电，就用电熨斗烫衣服，省了引煤球炉子这一遍手脚。

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，我住到县城里了，街路两边多的是服装店，各式各样的服装都有，琳琅满目又极尽新潮，寡见中装。有个同事又是好友知道我好中装，带我去了位于塔城路与南大街路口的一家裁缝店铺，是夫妻老婆店，生意极好，挂满了各式定制好的服装。我看见一件列领中装，黑色绸缎面子里满是花纹，富贵相满满，一问是老板为自己做的，我这位朋友与店主熟，叫我试穿，哎呀，一拍密缝，仿佛就是为我做的。朋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，付了400元钱强抢了送给我，让我很是感动又觉很好笑。这件衣服我也穿了好几年，直到身体发胖得穿不了了，才挂起来供着，不舍得扔掉。

这个情状不叫告裁缝，而是自己上门去请裁缝师傅做衣裳。而今呀，新农村建设方兴未艾，城镇化浪潮席卷神州，服装厂流水作业生产的各式衣服布满店里，乡里裁缝师傅也几乎遍寻不着了。量身定做衣裳，几乎不太可能啦！我想，这也不必耿耿于怀吧，社会是在不断地进步着。要穿新衣，到店里挑就是了，各种尺寸都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