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捺不住的冲动

□ 童孟侯

黄阿忠的餐巾纸油画《船》

有一天舒伯特教完钢琴课回家，只见旧货店门口有个穿着破烂的男孩，手拿一本书和一件旧衣服，想出售，换点钱。并不富裕的舒伯特掏尽身上所有的钱，和小孩交换了那本书。拿起一看，德国作家歌德的诗集，随手一翻，翻到《野玫瑰》：“少年看见红玫瑰，荒野上的红玫瑰，多么娇嫩多么美……”他顿刻被诗句打动，随之涌来的是起起伏伏弹弹跳跳的音符，舒伯特匆匆回家，立刻把脑海中的音符写下来，一首脍炙人口的曲子《野玫瑰》就这样诞生了。

这是一种艺术冲动，不是在麦当劳吃了一个蛋筒冰淇淋，觉得好吃，“再来一个”的那种冲动。食欲的冲动，人人都可以冲。艺术的冲动却是一种积累，一种爆发。你会作曲，你未必会灵感突显；你不会作曲，怎么会在五线谱上有什么填写“小蝌蚪”的冲动？

黄阿忠和朋友一起到葡萄牙的波尔图海边喝咖啡，看着湛蓝的海天，看着起伏的波浪，看着闪金的沙砾，突然，他有了灵感：何不在这浪漫的地方作画？哦，灵感来了，往往是千军万马呼啸奔腾，挡都挡不住。他立刻从包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水彩颜料盒，立刻问服务员要了一杯清水，可是，还缺画纸，把画作在哪里？总不见得画在餐桌上。可是，餐桌上有纸质的东西：餐巾纸。何不试试看，就在餐巾纸上画画。

餐巾纸不是光滑平整的，而是皱皱巴巴的，拉一拉，它还有松紧还有弹性，纸上面甚至还有细细的布纹。黄阿忠开始画画，那餐巾纸有时候会绊住画笔，有时候又会打滑，很难掌控。黄阿忠觉得这是一种尝试，餐巾纸上作画肯定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效果。

服务员和游客都过来看黄阿忠画画，他们觉得这个喝咖啡的画得真是有趣，他们不知道他是中国著名画家、美院教授。不一会儿，十多幅餐巾纸画完成了，围观的人纷纷鼓掌。

他把这些特殊的画带回上海，请人像裱国画那样裱一裱，纸面撑开了，平直了，并且非常挺括。黄阿忠的朋友和学生听闻后，赶到阿忠画室看画，当场，一半的餐巾纸画就被来客收藏了。

我不由想起另外一种按捺不住：到旅游景点去，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，总会看到有人忍不住掏出刀子在墙上、在树上、在石雕上随意琢刻：“张小轩到此一游！”“萍萍我在这儿等你！”“阿甜我爱你！”他也晓得这是在破坏文物和古树，他也知道他将遗臭万年，但是实在是按捺不住。冲动有时候是骏马，有时候是魔鬼。这当口，道德大叔在哪里呢？教养大婶跑哪儿去了？为什么不出来阻拦一下，夺下他的小刀？

作家王朔说过：“有的人能够冲而不动或一生仅仅冲动那么一两次，有的则乱冲乱动，平均一天冲动数十上百次，且依然不知疲倦。”我相信，那个乱刻乱画的小伙子到了下一个景点，依然会掏出小刀子来，因为他“不知疲倦”。